我们的历史在哪里? ——观音乐剧《天冷就回来》有感
(2009-05-23)
● 王昌伟
近来打算开始着手研究新谣,从中追溯新加坡建国后的社会变迁与文化进程,于是去观赏了打着梁文福新谣旗号的音乐剧《天冷就回来》(以下简称《天》),但看完之后,却有一股很强烈的焦虑感。
尽管歌曲和剧情的配搭略嫌牵强,感情的处理也有不太细腻,但作为一个以励志与爱情故事为骨干的商品,本剧自有其成功的地方。令我感到焦虑的,是《天》无意中呈现出来的新加坡人身份认同的危机。
剧名所示,《天冷就回来》要描述的是在国外闯荡的游子对“家”的归属感。但“家”是什么?《天》的文案这么写道:
“当爱人小静去世,阿乐背着行囊,独自来到纽约,追求自己狂热的音乐理想。在异乡的街头,他遇上了阿强,共同的新加坡腔,共同的追求,建立起了阿乐和阿强的友谊……”
因此所谓的“家”,就是新加坡,而制作群的商业策略之一,显然就是要借新加坡人的身份认同来引起观众的共鸣。
但令人纳闷的是,全剧中出现的新加坡元素,就是几句被生硬地安插进去的“新式”语言,以及一两首具有本土色彩的歌曲。除此之外,“家”中能够系住阿乐的心的,就只有他对小静的爱情,而剧中的新加坡场景,就只有葬着小静的墓园,以及剧终一闪而过的市容。
换句话说,这个“家”可以是地球上的任何地方,新加坡作为“家”的意义,在《天》中显得苍白无力,可有可无,即使制作群安排演员在全剧结束谢幕后合唱《新加坡派》,也唤不起一丝作为新加坡人的身份认同的共鸣与感动。
新加坡的历史人物缺了席
在我看来,剧中最具讽刺性的一幕莫过于阿乐为一群新加坡移民的孩子上课。当孩子们要求阿乐教他们历史的时候,我们的男主角很尴尬地说,他最不懂的就是历史。当然,这个安排主要是为了引出《历史考试前夕》这首歌,但却了无意中道出了《天》的困境,以及岛国当前的尴尬。
是的,我们这一代人最不懂的就是历史,包括自己国家的历史,因此当我们要建构身份认同的时候,我们就不知该从哪里取材。
回想起我在官方教育体制下受教育的过程,我对本国历史的认识,只停留在莱佛士登陆、日据时期的苦难,以及人民行动党争取独立与把新加坡建设成一现代化国家的功绩。
我们对从1819年到1940年代这百多年间岛国历史的认识,几乎一片空白,而出现在风起云涌的五六十年代,和官方不同调的声音与运动,不是被否定,就是被边缘化,当然也无法进入年轻一代的历史记忆中。
政府多年来经济挂帅的“务实”政策与教育方针,更导致成长于七八十年代的新加坡年轻人对岛国过去的文化建树一无所知。
在阿乐为孩子上课的那一幕中,舞台背景是一座教室,墙上挂着一些历史名人的画像,包括孔子、鲁迅、马丁路德金、爱因斯坦、贝多芬等等。我当下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什么没有诸如丘菽园、林文庆、陈嘉庚、陈六史、朱比赛、许云樵、张荔英等本地的思想文化名人?
当然,这些新加坡名人在世界史上的影响力是比不上孔子鲁迅的,但在一部强调新加坡身份认同的戏剧中,我们自己的历史人物却缺席了,这不是很讽刺吗?
本地校园音乐本来也有段历史
我想这就是《天》的困境。也许有人会说,《天》只是一部商业剧,不需要也不应该要求它具有历史意识,但这恰是问题所在。历史对一部意图刻画身份认同的戏剧作品而言,应该是很有商业价值的。
吊诡的是,《天》的制作群如果真把上述本地历史人物的画像挂上,也许更会让观众感到一头雾水,因为观众也许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根本就无法引起共鸣。从商业的角度考量,岛国的历史对制作群而言,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在历史记忆被剥夺的情况下试图建构身份认同,无异于缘木求鱼,最终只能诉诸于表面的新加坡腔,至于男主角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感,更只能建立在虚无缥缈的,“放诸四海皆准”的爱情之上。就如《天》的文案只能这样说:“这里只有天气,没有季节,但这里有爱,有情……”
其实,这里也有历史,也有文化,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而被腰斩删除了。犹记得新谣的第一个卡带《明天21》的第一首歌叫《沙漠足迹》,我们几乎可以把这视为当年新谣创作者的宣言:
曾经这里是沙漠一片
曾经这里是荒芜一片
歌声不曾飘扬 音符不曾存在
曾何几时曾何几时
沙漠里印下了足迹
曾何几时曾何几时
足迹无尽地伸延……
在当年这些新谣创作者的记忆中,“这里”一直都是一片荒芜的沙漠,直到他们的出现,才给这片土地带来了音符与生命。少数较有历史感的创作者会强调,新谣的其中一个源头是前南洋大学的诗乐活动。虽然我认为两者之间并没有一脉相承的关系,但诗乐的存在,就足以证明本地的校园音乐文化,在新谣之前并不是一片空白的。
可是我相信,对当年的许多创作者与听新谣长大的年轻人来说,诗乐根本就是一个陌生的名词,而对于酝酿诗乐的那个年代,我们当然也不甚了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传灯》一传到彼岸就不再回来。
被我们这一代人所遗忘的,不止是诗乐。有一首新谣叫《我们的歌在哪里》,我想我们今天应该追问的是,我们的历史在哪里?没有了历史记忆,我们该如何建构国人的身份认同?我们将来的文化,该建立在什么之上?
作者任教于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
Tuesday, May 26,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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